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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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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

燕嶺湖邊一小塊平整空曠的林地上擺著一張不知從哪裏找來挺像模像樣的桌子, 被人擦得幹幹凈凈,沒有上漆的桌面上露出了木頭本來的顏色和紋理。桌子後面坐著一個年輕男子,拋去氣度不談, 一身麻白的袍衫在周圍一圈皂衣府吏裏面尤為顯眼。無論是宣旨上任還是離府巡察,這個吳州刺史去得都十分匆忙, 梁品至今都是沒有官服的,可身份從不是衣服給的。

從昨天晚上起, 燕嶺湖眾人就聽說今晨刺史要親自來審尋釁誤工一案, 好些人天沒亮就從山腰往上走,就為了看一眼刺史審案。

太陽方升,不大的一點空地已經被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了, 嗡嗡的說話聲就沒停過,直到見有人被簇擁著坐定, 人群的哄鬧才消停了下來。

昨天太陽快落山了梁品才巡視完,看到溫惠帶來的人裏張豐赫然在列而不見了徐三,忽然覺得事情不是他想得那麽簡單。

打發完其他人後,只剩了他與溫惠二人, 梁品此時方才問道:“徐三去哪兒了?”

“放心放心, 不會出人命的。”

溫惠答非所問,並不打算跟梁品說實話。

“我以為你要的人是張豐。”

若梁品知道溫惠意在徐三, 他不一定會答應下來。

“梁大人, 這可是你自己沒問清楚,我記得我當時可沒提張豐的名字。”

溫惠裝作無辜地聳了聳肩,看著梁品無可奈何地抿了下嘴, 搶在他前頭說:

“這是你答應我的, 你該不會想反悔吧。”

梁品深吸一口氣,暗悔自己沒有定力, 怎麽當時什麽也不問就答應下來了呢?

“你想用徐三來做什麽?他人呢?”

溫惠歪著頭把臉緩緩側開,不去看梁品,用行動表明自己拒絕回答。

“這件事到此為止就行了,我會幫你討回公道,莫要再節外生枝了,你把徐三的下落告訴我。”

“一碼歸一碼,這事不止關乎溫家,底下的百姓還等著水呢,你幫百姓討回公道就行,我的公道我自己來討。問話徐三一眾時,他們所言我都讓人當場記下了,他們也是畫了押的,方才一並交予你了,徐三在不在不影響你治罪。”

溫惠轉過頭,對上了他的視線,她眼裏的冷靜與堅定讓梁品方覺這件事溫惠不是昨晚一時興起,估計早就謀劃好了。

“吳州如今的局勢還很亂,這個節骨眼上任何事都可能被拿來做文章,我不知道你要讓徐三做什麽,但不外乎與田家有關,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站穩腳跟,此時如果事情鬧大了不一定保得住你。”

這回的事雖不是因閔於煥而起,可閔於煥已經有用溫惠來牽制他的意思在了。閔於煥這個人梁品有些捉摸不透,他怕此人真的會不念舊情,對溫惠出手。在他沒有掌控住局勢前,他希望溫惠的行事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誰要你保了?從前沒有你,溫家和田家鬥這麽多年還不是一樣過來了,不需要誰來保。”

梁品的話溫惠有些不愛聽,好像她就註定要捅婁子似的,她做事自然有自己的把握。

“你覺得若你出事我會冷眼旁觀嗎?”

梁品見她倒還先有理了,心裏也上來了一些氣。

“你為什麽就篤定我要出事呢?我難道是個沒心眼兒的人嗎?別把我跟你扯在一起,到時候不會麻煩您梁大人。”

“宋先生上回的事教訓還不夠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並不需要你做錯什麽,只有你有動作,黑的都能說成白的,你怎麽就學不會收斂一些呢!”

梁品聽著溫惠開始陰陽怪氣起來,壓下心頭的怒氣,仍嘗試著跟她講道理。

“那是江太安有意為之,如今的吳州刺史是你,除非你也早就盯著溫家了,想拿溫家開刀。”

“我拿溫家開刀?我為何要拿溫家開刀?”

“自然是為了錢,江太安在任上的時候州府就空了,你如今上去了州府就變有錢了嗎?治旱需要錢,最後還不是要從我們商戶口袋裏面拿,梁大人一上任就找上了我,當真一點打算都沒有嗎?”

溫惠嘴巴一快,把這幾天心裏想的都說了出來。這也是為什麽她聽說新任刺史是梁品之後沒有覺得有多高興。他是官、她是商,還是富商,這個境況下他們註定會走到那一步。

“為了錢?溫惠,我對你什麽心思你還不清楚嗎?在你看來我從始至終做的這些都是為了錢嗎?”

此時的梁品面色已經鐵青,他以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不說心意相通,至少都能看清最真實的彼此,溫惠這一句“為了錢”讓梁品的心在炎炎夏日涼了個透。

其實話從嘴邊出來溫惠就有些後悔,在心中的某個地方她是願意相信梁品的,不該無憑無據這般疑心他,可她偏偏又是個不服軟的,這個節骨眼上她既答不出“是”,又答不出“不是”。

她對梁品不是沒有感覺,不然這幾天也不會放任梁品對自己的那些頗為親昵的舉動。可因著她與梁品算不上愉快的相識,在加上二人身份的阻隔,讓她放下芥蒂再去相信這個人變得異常艱難。猜忌就像田裏的野草,根紮下去之後即便看上去被鏟得幹幹凈凈,可稍不註意就冒了頭,甚至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比如今天。

溫惠的沈默到了梁品那裏又成了另外一種意思,他不甘心,還是想問個究竟。

“我問你拿過一個子兒嗎?”

“當下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

溫惠牛脾氣上來後誰也拉不回來,根本指望不上從她嘴裏聽到一句軟話。

梁品氣極反笑,帶了幾絲難以察覺的哀涼,他從前怎麽會天真地以為能把溫惠的鐵石心腸捂熱呢。

“隨你怎麽想,不過今日我還是得把話給你說清楚。誰先出頭誰挨打,田家這回在燕嶺湖上搞事,本來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州府是缺錢,所以無論是我還是朝廷上下來的人,第一個收拾的就是田家。可若你要在這個時候弄點動靜t,就算我有意壓,也架不住有人要來捅,到時候遭殃的就是溫家了。”

就算梁品說得在理,溫惠這個時候也是聽不進去的,溫惠聽出來的意思就是“這件事我梁品不好幫你”,不幫就不幫唄,又沒人上趕著求他。

“你不就是怕到時候真出事了要拖累你嗎?你放心,若真出事了鬧上了州府,你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我但凡來跟你求情我就不姓溫。”

說完了溫惠覺得夠不解氣,而對於怎麽氣人這件事她一直都是個中好手。於是忽然嫵媚一笑,伸出手用指背頗為輕佻地輕撫著梁品的側臉。

“還有,這兩天我跟你的種種,一是為了討好你這個新任刺史,二就是為了要到徐三。畢竟你知道的,我們做生意的,什麽都豁得出去。所以梁大人別再說對我有什麽心思了,挺招人笑話的。”

溫惠這張嘴吵架的時候從來不饒人,最喜歡紮人心窩子把人氣得半死。

果然,梁品的臉越來越黑,呼吸聲也變得沈重起來,似乎是在克制著怒氣。

溫惠沒見過梁品這麽生氣的時候,動物的本能讓她嗅到了一絲危險。可她清楚面前的人是梁品,幹不出什麽壞事情。她在吵架這方面有著莫名其妙的好勝心,面前的人越生氣她反而越得意。

可人不能太過得意,容易忘乎所以。

梁品這段日子在溫惠面前表現得實在是脾氣太好了,除了剛才氣狠了那幾句,連聲音大一點的時候都不曾有,讓溫惠忘了兔子急了還咬人。

溫惠不曾想過,她先是質疑了梁品的品性,又踐踏了別人的真心,特別是最後那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但凡是個男人都忍不了。

溫惠說完之後還挑釁似地擡了擡眉,正想瀟灑離去,可手還沒來得及從空中放下來就被人緊緊攥住了。

“我怕你拖累我?拖累我什麽?”

“那自然是升官……”

說話之間溫惠想要把手抽出去,可梁品這回像是下了死力,她掙不開半分。

“還有發財了。梁大人才上任,可不得一步步走踏實麽,在我這裏仕途出了岔子自然不劃算。”手上的掙紮不耽擱溫惠嘴上的功夫。

溫惠咬著牙往外抽著手,手腕上的力道反而越來越重了,有些急了,沈聲說:

“梁品,你放開我!”

可梁品手上不但沒松,反而回手一用力,把溫惠帶得離自己更近了。

“我若是為自己仕途著想,根本就不會上燕嶺湖,這裏的事有府兵來就足夠了,是誰帶著來無關緊要。新官上任卻把後方留給對頭,溫惠,你說我是為了什麽?”

過近的距離讓溫惠開始有些不安了,她一直以為梁品是文弱書生一個,哪裏想到他有這麽大的力氣。一只手掙脫不開,溫惠又用上了另外一只手,想把梁品的手指掰開。

“我管你是為了什麽,又不是我把你叫上來的,跟我有什麽幹系。梁品,你把手松開,你攥得我手腕兒疼!”

溫惠的掙紮愈見激烈起來,梁品怕傷到溫惠,把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但話還沒說完又不想放人走,另外一只手攬過溫惠的腰,把人箍緊了。

“你幹什麽!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這個時候溫惠就只剩了一只手還能動彈,使勁兒往後推著梁品,想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撐開些距離,可任憑她怎麽用力,一點兒都推不開。

“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就別走了。”

說起倔,梁品跟溫惠半斤八兩,不然這個人也不會硬待在吳州查案不肯走,只不過一個外放一個內斂,溫惠被人註意得更多一些。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有哪個字聽不懂?”

推人推不動,溫惠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開始捶打,只是手掄不開,捶人也不痛。

“把徐三在哪裏跟我交代清楚。”

“昨天答應過我了,怎麽說話不算話了!”

“你要用徐三去生事,昨天答應的已經作廢了。”

“作廢了?昨天我便宜也讓你占了,轉頭你就跟我說作廢了,你這跟進花柳巷不給銀子有什麽區別。”

溫惠做生意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能雅也能俗,她知道梁品這種讀書人清高,平時不在他面前說這些話,可當下情急,她也想膈應膈應梁品,絲毫不在意她在拿什麽自比。

梁品聽了溫惠的話,先是氣得牙關緊咬,可過了兩息之後面色忽然一松,輕聲笑了出來,垂下眼開始細細打量著齊胸口處那張忿忿不平的臉。

“你笑什麽?有話好好說,快放開我。”

溫惠覺得梁品笑得有些瘆人,本能地想要躲避,一直仰著來看人的頭低了下去,避開他仍含著怒氣的目光。

“溫姑娘你說得對,如此一來確實顯得我有些不厚道,我改主意了。”

“改什麽主意?”

方才那番話可沒多少勸人的作用,溫惠擡起謹慎地打量梁品的臉色。

“徐三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不過徐三乃主犯,與張豐自然不同。昨晚那是張豐的價錢,徐三的得另算,溫姑娘不是為做生意什麽都豁得出去嗎?那不妨溫姑娘給梁某看看,你究竟能豁出去多少。”

溫惠剛反應過來梁品是什麽意思,就見梁品傾身下來,接著嘴唇覆上了溫軟的濕意,腰也被人環起來箍得更緊。溫惠推不開也逃不了,只能動著脖子,躲避著梁品的親吻。

“梁……品……你……”

脖子能動的範圍實在有限,分開之後梁品旋即就能找來重新貼上,溫惠想說話的話一次又一次被堵住。

溫惠亂動著讓梁品失去了耐性,放開一直攥著溫惠的手,扶在她的腦後,把人摁向自己。

一開始梁品吻得很淺很輕,可制住溫惠的脖子後就變了,唇舌齊上,想要懲罰溫惠的口不擇言。

溫惠的脖子和腰這下都動不了,手上怎麽推怎麽打都沒有用,完全沒有想到一下溫文爾雅的人怎麽一下子變得像一個嗜血的怪物,毫無章法地在自己唇間啃咬。

漸漸地,溫惠身上的力氣用光了,不再掙紮,捶人的手有氣無力地搭在梁品肩上。

梁品的動作也隨之輕柔了下來,細細密密地在溫惠唇上留連。慢下來之後才忽然分辨出唇舌間血腥氣,舌頭劃過溫惠嘴角時似乎觸到了潰破,才忽然想起溫惠嘴角有傷,連忙停下一看,果然嘴角已經滲血了。

“啪”

溫惠身上沒桎梏後,立馬蓄了力狠狠地給了梁品一個巴掌,用的力氣太大以至於她的手掌也火辣辣地疼,一邊甩著手一邊往後退。

“無恥。”

剛才一直呼吸不暢,溫惠腦袋有些暈乎乎的,再加上這裏的地本來就不平,退的時候沒站穩,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不準過來!”

梁品本想上前去扶,可被溫惠一喝停在了原地。那一巴掌把他扇清醒了,對溫惠的愧意和自責讓他不敢向前再邁一步。

“天下烏鴉一般黑,虧我還以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狗男人!”

溫惠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用衣袖抹著嘴,罵罵咧咧地跑開了。

梁品的視線在四周掃了一圈,沒有找到熟悉的身影,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臉側。算了,她肯定是不想見他的。於是不再想昨日之事,微微側頭示意站在自己後面的法曹。後者知會其意,高呼;

“肅靜!把人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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